【問編輯一個問題】○○○作家是不是很難搞？

 文／島本

　　嗯，我不知道啊我的作者都很好我什麼都沒說。（好吧至少沒在這裡說）

圖／New Old Stosk

　　自從合作過的線上作家愈來愈多，一些朋友私底下愈來愈常問起這件事。想知道平常在書裡教我們如何用笑語化解人際糾紛，保持積極樂觀正面思考，或溫柔待人諄諄教誨、感性文藝傷春悲秋的某某名作家，是不是私底下也如此頭頂光環、腳蹬蓮花、身披鶴氅、手拿心經（這到底是什麼妖怪），總之就是慈眉善目並且智慧過人。

　　事實是，如今的寫作者跟過去伏案執筆的作家不同了。撇開前 5% 深受才華與市場眷顧、一下筆就無法自拔的作家不說，對其他大部分激烈競爭的苦主來說，寫作在很多時候已經不再是件安靜的事。

　　如今的寫作者會有各種干擾與雜務，比如不斷跳出紅點的臉書（務必掌握別人又在說我什麼），不斷閃爍的 Line 群組（垃圾話永遠是逃避寫稿的避風港），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Mail（想看到經紀人的好消息，卻又不想看到惹人厭的編輯催稿信）。坐下來 3 小時好不容易寫了 2 行，為了查資料找靈感又把網頁打開，結果卻開始看博客來排行榜，直到少女的祈禱響起逼你去倒垃圾，回來撣撣身上的灰悶頭再寫 2 行，抬頭卻發現啊該睡了，明天還要上班。

圖／Stock up

　　是的，上班。因為資訊爆炸所以難以靜心，因為書不再好賣所以必須「上班」（只靠寫書吃飯就想養家糊口嗎現在可是 21 世紀的臺灣），並且因為冰桶般的批評與造神般的崇拜都太容易搜尋到，新時代的敏感作家因此還必須兼顧宣傳行銷與讀者經營，除了跑通告辦講座親臨粉絲見面會，許多時候還得自己談案子、想企畫、搞定合約、交涉溝通。好不容易得空坐下來又要經營粉絲團，一個弄不好碰到重大社會事件被迫表態，壓力大到好不容易寫一半的稿子盡皆毀棄。

　　更糟的是，網路上的專欄與部落客無止境，永遠有人嘴比你利、筆比你快、心比你狠，血淋淋的才華與天賦修羅場到處都是，而且還不一定跟收入和銷量成正比（林榮三文學獎幾個人在看呢？兩性八股勵志書倒是賣得嚇嚇叫呢），偏偏自己又江郎才盡，靈感枯竭，簡直讓人患得患失又憂鬱症纏身。

　　現在的作家很命苦，我們不能再苛求他們不難搞。

　　當然了，傲嬌起來的作家確實讓人巴不得掐死他，然而哪份工作不是這樣呢？每個地方都有討厭鬼，差別只在於我們很難接受表裡不一與雙重人格，所以對一個寫一套做半套（？）的作家才會格外憤怒。這種心情其實也能套用在任何領域的名人身上，說到底，討人厭的作家並沒有比討人厭的政客來得多。

　　只不過到最後，我悟出了一個 sign，就是難搞原來分兩種。一種是真正的顧人怨，一種是「這一切都是修煉！」的顧人怨。編輯就像作家最親密的陌生人，面對一個真正顧人怨的寫作者，我們也許要在忍受他們不忍卒睹的原稿、停滯不前的文風、一成不變的爛梗之餘，還要被迫直視他們搞不清楚狀況的白目、恃寵而驕的傲慢、快速成名的迷失、忘恩負義的背信，以及那些人前人後的表裡不一、臺上臺下的道貌岸然。做為交換，相比於他們赤裸裸的難堪，那些「難搞」還有什麼好提的呢？反正囂張沒有落魄的久，何況他們只是我們編輯生涯甚至市場上的一個過客。

　　但是，另一種顧人怨可就難說了。一個真正敬業（或過度敬業）的作家很可能會跟你斤斤計較每一個字，不需要叫出原稿都能在茫茫字海中一眼看出哪句（即使無關緊要的）話被你刪掉，為了救回那句話他還可以跟你討論半小時。或者一張圖他可以修 800 遍，打樣硬是要看 3 次而且還會改 30 遍；明明書已經來不及了卻還是要求完美強迫症發作，終日為了書名文案和封面設計的枝微末節而吵鬧不休。

圖／Stock up

　　碰到這樣的作家，編輯可以成為非常優良的助行器（？），也可以成為觸發大戰的引爆器，端看你是否有辦法抑制內心的殺人欲望。如果你真的有辦法冷靜，你會發現許多刁難不過是透過一種痛苦的方式在完成一本更好的書（修煉啊修煉）。如果我們能有辦法（通常沒辦法）思考那背後的意義，很可能會發現作家的眼睛有時候看得比編輯還遠還深──只可惜他總是透過一種毫無人際相處概念的方式在表達。而這確實經常發生，尤其許多藝術創作型的作家經常活在平行時空，他們的星球上很可能沒有任何人類。

　　然而無論如何，他想像中的那本書，即將掛著他的名字、白紙黑字複製幾千本，成為一種覆水難收的存在，很少有哪個敬業、真正重視作品的作家，會對這種東西態度隨便。而敬業並且重視作品，永遠是一個好作家的必要條件，也是一個編輯夢寐以求的好夥伴。相信我，當編輯最心碎且怨念至深的，莫過於全世界只剩下編輯一個人在乎那本書最後變得怎麼樣。現在想要（天真的）靠寫書賺錢或靠出書爭取曝光機會的寫作者太多了，因此一個吹毛求疵只為追求完美的作家，某方面來說可是非常珍貴的。

到最後，我得出了一個自暴自棄的結論──

沒有難搞的作家，只有想不開的編輯。（蓋章）

【作者小檔案】

臺北人，七年級，傳播媒體與文化研究出身，
擔任出版編輯超過六年，熱愛文字與閱讀。

善感，不易淚，
相信善意真實存在，如同明瞭惡意確實橫行；
已完成人生第一個夢想，正在進行第二個。